“我现在还常常半夜惊醒，怕再次被毒打，怕自己还留在那个可怕的地方……”近日，在浙江海盐县看守所，好不容易从老挝回到国内的犯罪嫌疑人张石，向检察官讲述了自己在金三角的遭遇。

大约一年前，张石怀揣出国淘金梦，越过边境线，偷渡到了老挝。让他没想到的是，等待自己的，不是高薪，更不是盆满钵满，而是沦为电信诈骗分子的帮凶，失去自由，差点命丧国外。

偷渡——

“和‘美好’说的完全不一样”

张石今年31岁，父亲早逝，他与母亲相依为命。去年9月，他在一款游戏中遇到了一个名为“美好”的网友。

“美好”不仅技术好，还非常热情。得知张石失业在家，“美好”透露他有去老挝赌场做保安的路子，“一个月工资两三万。如果去，路上的伙食费、机票钱都可以报销。”心动的张石答应了。随后，他把这个赚钱路子告诉了好友李杰和王倪。三人决定，一起出国赚大钱。

不久，“美好”帮他们联系到了偷渡的“蛇头”。“他说偷渡很容易，只要翻过一座山，”张石至今还记得“美好”当时语气里的轻描淡写，“跨过湄公河就到了。”

很快，“美好”就为他们安排妥当。11月13日，三人开始了偷渡之旅。他们从杭州出发，乘飞机来到云南昆明，两天后到达普洱。

11月15日晚上8点左右，他们在一汽车站等来了接应的车子。上车时，张石瞄了一眼，车上几乎都是年轻人。车子一路颠簸，凌晨时分停在了一处密林前。

“把手机定位关掉。”“蛇头”命令道。山路陡峭，一片漆黑，“蛇头”拿着木棍走在前面，张石他们跟在后面艰难前行。一路上，他喘着气，汗水不断淌，还有虫子不停叮咬，又痒又疼。

“偷渡和‘美好’说的完全不一样。”张石打起了退堂鼓，但在这一眼看不到边的密林里，离开“蛇头”，自己一样没生路，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跟着走。

走了整整一夜，他们被转移到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车厢。沿途又不知换了多少辆车，最后停在了一个山庄。

两天后，张石三人被“公司”派来的人带去抽血，检测核酸。第二天，几个人被带到了金三角特区里的一幢大楼下。

诈骗——

“我过不了良心这一关”

看着眼前的写字楼，张石傻眼了。大楼高21层，前门后门都有荷枪实弹的人站岗执勤。

“赌场在哪呢？”张石拿出手机问“美好”。这一次，总是在线的“美好”失联了。

之后，三人被带到一间宿舍，身份证也被没收，说是“代为保管”。傍晚，在写字楼“工作”的人回来，他们才知道，这里不是赌场，而是诈骗集团，整栋楼都是做电信诈骗的，他们被卖了……

凌晨1点，写字楼灯火通明，每名员工面前都摆着五六部手机，而张石三人则在一旁接受“公司”主管的培训。

“你们的目标是海外华侨和中国留学生。”

“要好好与上钩的‘小鱼’联络感情，让他们投资我们的虚拟币平台……‘鱼儿’上钩后，平台投资的具体事情让小组长接手。”

“工资保底6800，骗到了就有提成，提成是3万起步，骗到3万之后提成5%，骗得越多提成越高。”

……

听着主管滔滔不绝的讲解，三人终于认识到自己即将沦为境外电信诈骗的帮凶。

培训结束后，张石等人被分配到不同的诈骗组，每个组十一二人，由一名业绩较好的老员工担任小组长。

由于诈骗对象主要是在美华侨，张石的作息也变成了美国时间。按公司要求，每天凌晨1点“上班”，每天要工作十几个小时。

此后的两个多月，张石一单生意也没做成。他说，他离“成功”最近的一次，是哄骗一名叫小美的华侨，当对方即将把钱打入平台时，张石删掉了小美的联系方式，“我过不了良心这一关。她也是单亲家庭长大，打好几份工才挣到一点钱。我要是把她交给组长，她会一无所有。”

逃离——

“迟早有一天会被打死”

转眼间到了年底，张石还是一无所获，业绩垫底。组长宣布小组成员业绩排名时，张石吓得头也不敢抬。

“砰砰砰——”突然，组长用棍子狠狠抽他，张石疼得大叫。可对方并没有停手，直到他躺在地上无法动弹。

“我们大老远花钱把你弄过来，你天天业绩垫底是不是纯心找事？”在所有员工面前，张石成了“公司”杀鸡儆猴的那只鸡。

从此，张石三天两头被打。每次挨打，他都特别后悔，特别想回国。但主管告诉他，按照“公司”规定，想要拿回身份证回国，必须交25000元赎身费，“只要你在公司工作满半年，就可以免交赎身费”。

偷渡出国一分钱没赚到，还要让家里倒贴钱，张石觉得没法跟家人张口。其间，他想过逃跑，但几天后发生的一件事让他陷入绝望。

那天，有个人想逃走，结果被抓了回来。“老板直接让他跪在几百个员工面前，再用显示器、键盘砸他。那个人被打得头破血流，血溅得地上到处都是。”从那以后，这个场景经常出现在张石的噩梦里。

第二天，张石听说那个逃跑的人被关进了水牢。他还得知一个更可怕的消息——这个人是因为没骗到钱，被别的“公司”低价转卖来的。他意识到，之前主管说的干满半年就能回家肯定是骗他的。如果自己一直没骗到钱，下场会和这个人一样，被当作牲口卖来卖去。

后来，完不成“业绩”的张石依旧被打得厉害，“我一单业绩也没完成，被打得屁股都青了。我害怕再待下去，迟早有一天会被打死。”

今年2月16日，张石找到主管，并联系家人凑齐了赎身费。幸运的是，交完钱后张石被放出了金三角。

之后，他联系了“公司”帮忙找的“黄牛”，花15000元把自己送到老挝警方处。老挝警方再把他移交给云南勐腊警方。和他一起交赎身费回来的，还有一起去“淘金”的李杰。之后，海盐警方发现了张石二人曾偷越国（边）境的行为。11月8日，海盐县检察院对张石、李杰以偷越国（边）境罪提起公诉。

“后悔吗？”面对检察官的提问，张石低下了头。那90多个黑暗日夜，他每时每刻都在后悔，“出国不但没赚到钱，还差点要了命，沦为诈骗分子的帮凶……”

（文中人物均为化名）